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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俩孩子虽说看着脏了吧唧的,可眼神都特活泛,嘴还甜,仔细端详端详细眉大眼儿的还挺清秀,沦落到乞丐堆儿里真是够可惜了儿的。
夏风朗把一大盘鲜肉包子往俩孩子跟前推了推,说管够儿吃别撑着就成,吃完咱们再聊。
大毛儿哥儿俩一顿风卷残云过后,穆祥吸溜了一大碗炒肝儿,铆足劲吃了仨包子,擦擦嘴才看看俩人说:“您二位吃得了吧?这顿是长官请客,吃饱喝足了那咱就把夜里的事儿再念叨念叨,越详细越好……”
大毛儿和小毛儿俩人一边打着饱嗝儿一边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明白,夏风朗听完才问:“你们俩谁都没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那瞧见别的了嘛?好好想想,多小的细节都成。”
“别的……”大毛儿直砸吧嘴儿,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又说:“官爷,小子还真是没瞧见什么。您想啊,大夜里的,屋子里那叫一个黑,内孙子又把我掐得直冒眼睛,光顾着蹬腿儿了,早顾不上别的了。我就觉着那人劲儿特大,特利落,不是练家子起码也会两下子……”
小毛儿眨眨眼,抬头想了半天才一拍大腿说:“官爷,我倒是想起来一点子事情,那会儿我也是急了,从筐里出来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刚才回想回想,那人光着胳膊,穿的好像是一白布汗褟。还有……我好像闻着他身上有股子醋味儿。”
“醋味儿?馋饺子了吧,小子。”穆祥抓挠着胳膊上的包,笑笑说。
“你能确定是醋的味儿吗?”夏风朗问。
“嗯,能,可不是那种酿成了的醋……”小毛儿使劲儿点点头:“一准儿没错,去年开春儿那会儿,我跟大毛儿俩人在陶然亭一酿醋的作坊里,帮人家扛过几天麸皮儿和碎米,那里边的人身上都有股子酸味儿,细闻跟醋还不一样儿,糟了吧唧的酸,犇儿冲,他们自个儿闻不着,都习惯了。”
夏风朗摸摸下巴磕,琢磨了一会儿,问穆祥:“你们辖区里有酿醋作坊吗?”
穆祥摇摇头说:“没有,附近分驻所的管区里据我所知倒是有。”
“身上有明显的醋味儿,应该就是作坊里做工的人。现在这个月份儿,正是酿醋作坊‘歇伏’的时候,差不离儿对得上榫卯……”夏风朗掏出烟,在桌子上轻轻敦了几下说。
穆祥掏出洋火儿,在桌子边上擦着了帮夏风朗点着才说:“对上什么榫卯了?长官,您受累给说说……”
“现在这个阶段还都是猜测,是这样……”抽了口烟,夏风朗接着说:“酿醋这种手艺里头有一个特重要的工序,叫‘翻醅’。工人差不多都是裸身儿,就腰里围一麻袋片儿脚上穿草鞋,,有的干脆就是光着抡。拿一竹木耙子,在醋缸里来回翻那一缸醋醅。这活儿不光要技巧,还得有把子力气,最重要的是醋工个儿不能矮了。酿醋的缸都齐腰高,得弯腰拿着耙子掏底儿跟那儿翻,个儿小的容易折里头。这就能对上埋尸人人高马大还有把子力气的特点,一只手就能把个十五的半大小子提溜起来。另外一个就是小毛儿说的,闯鼻子的醋酸味儿,负责翻醅的醋工一年有小半年在作坊里泡着,那股子酸味儿早就贯通全身了,还夹带着糟味儿,洗澡搓都搓不掉。最后一个是酿醋的季节,好醋都是冬天出来的,夏景天压根不是做好醋的时候,所以产量特少,作坊里就有了‘歇伏’这一说。这也正好错开了农忙,好多乡下农民就趁着冬天农闲跑到城里做醋工,开春儿农忙时候人家就颠儿啦。依照这个特点就能推出来,那个埋尸人肯定会拾掇‘卢龙炕’,有火炕的人家都是入秋前后扒炕整修,酿醋和扒炕这俩营生就把时间给排摆开了,不冲突。假如我猜测的靠谱,埋尸人应该是醋坊里的翻醅工,‘歇伏’的时候,趁着末伏前后串胡同扒炕挣吃食。所以这边有座荒废的小院他门儿清,要是存心杀人害命,动了杀心以后,很可能还进去踩过点儿。”
“嚯!地道嘿!埋尸人个儿高、有膀子力气、翻醋醅的、还会拾掇‘卢龙炕’,这就给画出来了。我可不是说虚话,长官,您这肚子里的学问可真够庞杂的,早就听人说过,夏警长不光有过目不忘的能耐,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就没有不懂的……”穆祥竖着大拇指说。
“这么说肯定是过誉了。不过做咱们这行,多明白点儿东西总是好的。多一样学问,办案子的时候就少一道坎儿。知道个皮毛也是有用的,过眼的就是学问。”
“您说的太对了,我算是学着东西了。”
“这么着,俩孩子也吃饱了,你还得辛苦辛苦,一会儿跟附近把任千里他们哥儿俩寻着,按刚才说的排查。这附近你门儿清,找扒炕那伙子人问问,再踅摸踅摸醋坊。告诉老任,不成的话就扩大范围,根据户籍资料往远里寻。我回局里找法医,看看那边有什么线索。另外被害人身份还懵着呐,得和附近几个分驻所联系,问问有没有失踪报案!”
“得嘞,您忙您的,我这就办去。跟明白人干活儿,真是八里庄的萝卜——心里美!”说完了,穆祥带着吃得肚儿圆的俩孩子就颠儿了。
回到局里时,夏风朗直接上楼到了法医室,一进门就看见吴婷珊正跟里屋绕着尸体走营儿呐。
“怎么着?二小姐,吃饱了消食儿呐!”夏风朗探头看看屋里躺着那具无名尸,就这一眼,差点儿让他把中午的肉包子都喷出来。解剖台上的尸体让那位二小姐拆得都差不多了,大敞四开的晾着呐!“好家伙,您……这儿给学生上解剖课了?那上完课给人家缝上不成吗?这么着放这儿可不老雅观的。”
“上哪门子解剖课,我这儿刚完活儿,还没来得及收摊儿。”吴婷珊直直腰,招呼夏风朗到了解剖台跟前,拿过验尸表格又说:“死者身高五尺一寸,男性,根据骨龄估算,年龄在四十到四十二岁之间,从尸斑深浅度和尸僵缓解状态分析,死亡时间在两天之内。再精确一点的话……今天是7月9号,时间范围能圈定在7号下午到晚上。”
“致死原因呢?”
“我把尸体折腾成这样儿,就是为了查找致死原因。检查尸表时没现明显外伤,左臂、左肩和左腿三处倒是都有顿挫伤,但从形态上看不是生前造成的,应该是抛尸过程中生的磕碰。”
夏风朗点点头:“对,尸体是从墙头儿扔进去的,一准是左侧着地,要是没有那个响动,那俩孩子估摸都悬了。”
“除了这几处死后伤,尸表没现其他明显线索。所以我就给打开了,先做的毒物测试,没有中毒反应。体内也没有内出血迹象,钝器击打也就排除了。一直到检查死者的胃,才现内壁有出血点,而且里边没有任何内容物,肠道也一样。这样的话,人就会因为饥饿虚弱导致过度脱水,直至休克死亡。简单说,就是饿死的。但这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儿,在死者身上,没现约束伤,也就是被限制自由的痕迹。要是在被捆绑的状态下,人都是会挣扎的,挣扎就会留下痕迹出现约束伤……”
夏风朗拧着眉头想了想才说:“这不奇怪,要是关起来或者有人盯着,都不会出现约束伤。好比把这位软禁起来,旁边站一位拎着把鬼头刀还不给饭吃,这就能解释了。”
吴婷珊点点头,又指着验尸表格下边说:“还有啊,在死者右手指甲缝里现了一种白色粉末,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一些,后来化验得出的结果,是松香。”
“松香?”夏风朗看看验尸表格,又走到尸体跟前,戴好手套,拿起死者的右手盯着看了半天,又绕过去盯着左手看。
“右手没有,左手除了大拇指,其他四指指尖和虎口都有轻微老茧……”夏风朗说,眼神并没有离开那只颜色死白的手。
“对,有老茧,能判断出死者是做什么营生的吗?”
夏风朗直起身子长出一口气才说:“松香能入药,归经是入肝,用法不同治的病症也不同,排脓拔毒、活络止痛、跌打损伤好多呐。还有制作肥皂和香皂……另外一个主要用途就是用在带弦儿的乐器上,二胡、高胡、梵亚铃什么的,松香能增强弓毛儿跟琴弦的摩擦力,让弦更好地震动,声音更清亮好听。”
“我明白了,死者手上的老茧跟乐器有关系。”听到这儿,吴婷珊才恍然大悟。
“没错儿,根据死者左手老茧的位置,虎口和四指指尖儿,深浅度也不一样,相比较来说,食指较重小指最轻,我觉着应该是拉胡琴留下的。而且,躺着的这位看年纪应该是一成手儿琴师,玩儿琴的年头儿应该不少了……”
“年头越多老茧应该越厚才对呀?我看……这些茧子并不是很厚。”吴婷珊也弯下腰看着尸体的左手说。
“这方面你接触得少,所以不知道。老手儿乐师手上的茧子并不是特厚,尤其是胡琴,成熟的琴师甭管是拉弓还是握弦,都特放松,没那么使劲儿。反倒是初学的那些新手,都把得特紧。”
“哦,是这样……还有一个事儿我不明白,松香我见过,都是深色的,枣红、褐色,还有明黄,当时化验结果出来我还觉着纳闷儿,怎么那些白色粉末会是松香呢?”
“二小姐,甭管什么色儿的松香,用手指摩擦都会出现白色粉末,粉末越细致,摩挲起来不觉得干,那就是好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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